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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实践 | 庄可歆:在婺源生活的点滴

2017-08-20 庄可歆 中山大学博雅学院

自建院以来,每年暑期,博雅学院的本科二年级学生都会深入中国的农村,通过与当地人民同吃同住、共同劳动的方式,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践调研,贴近基层生活。2017年,博雅学院暑期社会实践的时间为7月11日至8月9日。

自2015年起,博雅学院学生暑期社会实践的地点都为江西省婺源县正博实业有限公司。在这一个月中,同学们一半时间在工厂劳动,另一半时间在小山村中农作。流水线上的生产、田地间的耕种,构成了同学们这一个月忙碌的时光。

本文是博雅学院2014级本科生庄可歆同学2016年暑期社会实践的报告(标题为编辑所加)。

博雅学院2014级本科社会实践合影


在婺源生活的点滴

庄可歆


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这篇报告要如何去写,如果说分享会的时候还是处在一个当局者迷的状态中,那么一个月后我依然无法做到旁观者清。不过如果一定要问,一个月的生活给你留下了什么,似乎零零碎碎也有许多可以说的东西。回想在婺源一个月的生活,乡下和工厂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给我带来了非常不同的感受。所以就分别写一写吧。

2016年|夏


旅居白石坑

这个学期一开始,下乡的事情就被提上了日程,而时间一久,从前辈那里听来的放羊种地的故事,就在脑海中被加工成了“把酒东篱下、”“带月荷锄归”的诗酒田园生活。因此,怀着十二分的期待,抱着“任何困难都能克服”的决心,我是做好了准备要去乡间享乐的。所以尽管满身疲惫,从坐上火车那一刻起,就已经感到十分轻快愉悦了。

我们组的下乡从到达后的第三天开始。出发前我们牢记着学长学姐们的话,特地去到工厂附近的一个物资匮乏的小超市购买了各种食物,以便扛过“没有肉,且饭菜难吃”的十几天。收起刚打开的旅行箱,打包好床褥,在漫天的乌云下,我们的巴士颠簸着驶向白石坑。到了真正去往乡下的时候,大家关注的问题就会现实许多,比起窗外的小桥流水,显然是手机信号更受人关心——最后,非移动用户时断时续的信号总算彻底断了,车子驶上一条窄窄的山路,路的尽头就是白石坑(它也因此被大家戏称为“文明的尽头”)。

从村口向白石坑望去


虽然从小在城里长大,但还是有依旧住在乡下的近亲,所以小的时候我也是经常在田埂上奔跑的小毛孩,大概也是因此对乡村多了一份亲切和喜爱。但那时候家里的房子全是土砖堆砌的毛坯房,简陋的原始坑道型的厕所还有一睡就会被跳蚤咬满身的床还是免不了令人害怕。所以当被分到老奶奶家里的时候,着实松了一口气——干净的平房、还算整洁的厕所,本打算咬牙坚持的困难一样都没有出现。到了午餐时间,我们发现这里的食物比传说中的要好吃得多,不禁喜悦又增一分——这个村子虽然信号不太好,也没有什么娱乐消费可言,但在基本生活上还没有那么原始。然而意想不到的困难很快便出现了——这真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状况——我们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和房东奶奶沟通,在她标准的白石坑话中唯一具有辨识度的词句就是“听不懂吧”。同住这家的四个女生最开始感到很尴尬,但我们不得不想着法子和她交流,于是大家围着奶奶,边手舞足蹈地比划边努力猜测,终于见她点了点头(奶奶听得懂普通话但不会说)。我想起在心理课上学到的,老人通常感官退化得严重,于是每次见到她我都远远地挥手、大声笑着打招呼,而奶奶也都会热情地和我招呼两句,这样一来一去之间居然渐渐地能听懂她的意思了,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大家在村里程师傅的带领下采茶、炒茶

安顿好后的第三天,我们开始真正下地干活。戴上草帽、套好手套、喷上防蚊水,就沿着村后的小路走到种植人参的田地里。这块地地势略高,位于开阔的山谷间,往前可以看见白石坑村的青砖黛瓦,往后是薄雾半遮的青山,两山之间的巨大空隙被涌动的云填塞,从那里不时漏出寸缕阳光和清凉山风,使人恍惚间偏信那云雾后面定是神仙的居所。不知从何而至的溪水淙淙流过,花香草香,沁人心脾。在这般美妙的环境里,怎么敢期待会有比这更甜蜜的劳动呢,我带着压抑不下的激动心情,立刻钻进了地里。要给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破坏力比生产力更强的大学生分配工作,估计也是挺为难这里的村民,不知是不是特地给我们留下了工作,地里倒真的可以用杂草丛生来形容。带队的程师傅简单地教了一下要怎么拔,然后大家便各自散开,寻找看着顺眼的一垄。本以为是个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实际操作起来却不简单。首先必须保护好药材,圆圆的花色叶片往往被密集的杂草掩盖着,不小心就会把人参连根拔起,这时候只能手忙脚乱地把它挖坑埋回去,然后默默祈祷它还能顽强地活下来(就这样,在学种玉米之前已经学会了种人参)。其次,拔草的工作强度并不小,没有一定的熟练度也是不行的。力气小了,会把草半路折断,根还在土里的话就会白费功夫;力气大了,又会把根上的土连着一起拔出来,慢慢地垄上的土就越来越少了。不同的力气还得用在不同的草上,有的草长得高,有的长得低;有的根深,有的根浅;有的可以连片拔,有的只能一株株拔。这些其实都是在拔草过程中总结出的经验,听上去很复杂,但做熟了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而最困难的莫过于长久地蹲着和弯腰,一天下来竟是腿酸得上不了楼梯。最后,对于害怕虫子的我来说,要和虫子们友好相处实在是个莫大的挑战。田垄上的植株间铺着不知何时拔下来的杂草,都已经腐烂了,新的杂草往往从中长出来,所以不得不拔去。但是拔草总会掀起这腐烂的一堆,于是栖息其中的小虫子们就纷纷逃出来,飞的、跳的、爬的,场面甚是壮观,也总让人头皮发麻、不由得想要逃开。然而怎么躲也躲不开,虽然我尽力只弯着腰,但是腰酸了不得不蹲下来的时候,就免不了要闯进虫子们的世界。久而久之,竟习惯了这些小生物,甚至如果有蚯蚓被太阳晒得奄奄一息,还能帮它挖个洞埋进土里去。

大家在田里除草

拔草的工作很辛苦,但也很愉快,总有人起个头大家就能开始聊天。劳动的间隙,师傅会让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这时候我们就在旁边的小石桥上坐一排,晃荡着双腿谈天说地,或者仔细数胳膊上被虫子咬了多少口。拔草的工作做了三四天,飞速地在这项工作上成为了熟练工,可以拔得又快又干净时,又要开始学种玉米了。要种的地是一片荒地,上面堆满了腐烂的竹子和树枝,还有水缸般大小的烂在地里的竹子根等着我们去清理。村长照顾到女生,先让男生去清理另一块地(虽然实际上我们做了一样的工作),然后带我们捡起地上的枯枝,搭了架子开始焚烧。虽然烈日下烧火听上去是挺可怕的事情,实际做起来却很有意思,我们一边想办法给不断塌下去的柴禾堆增加氧气,一边感叹没有羊肉苞米花生红薯,白白浪费了这炭火,结果半天之后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被熏得黑黢黢、脏兮兮的。烧完的灰里有许多炭化的木条,爱画画的馨文说这是上好的炭笔;我们还发现了许多像松果一样的烧焦的杉果,于是停下手里的活听村长教我们如何种下一棵杉树。还有许多腐烂的枝条和竹根深埋在地里,在村长的帮助下,女生也完成了这费力气的活,之后就可以翻地播种了。

烧枯枝

扛着大锄头和小锄头,我们和村民一起把这块看上去毫无生命力的土地翻了新,刚翻出来的棕黑色泥土被除去了杂质,在阳光下看上去松软又肥力充足。之后开凿水渠的画面总让我想起电视剧里那些挖战壕的壮丁,几把锄头叮叮当当,很快把成片的土地划分成了整齐的地块。播种玉米也并不是非常简单,首先要在地块上挖出整齐的小坑,间隔不能大也不能小。这个步骤最是累人,我扛着锄头还没挖到半块地,就已经气喘吁吁了,这时候突然有了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感觉。除了挖坑的人,还有播种和埋坑的人一起工作,为了不浪费种子和土地(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配合得还不是很好,村长总是发现我们有几个坑里没有放种子),要三个程序连贯地进行,做着做着倒也生出了些许默契来。有的人会提醒不要把坑挖得太深,有的人会提醒不要把土埋得太实,虽然我们尽力去做了,但是听说上一级的玉米地颗粒无收后,还是觉得好笑又担心——不过最令我觉得可爱的是,村长说“所以今年带你们种了两亩”。他还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的问题,告诉我们“上午种的玉米比下午种的要好,因为多生长了一个上午。”

在白石坑的生活如我所愿的那般惬意。早晨六点钟未到,便神清气爽地醒来,伴着柔和的阳光来到小溪边伸个懒腰开始洗漱。吃完早饭后略微休息,然后开始一天的劳作。晚上收工归来,痛快地洗了澡后来到小溪边洗衣裳,这时候已经日暮,夕阳红彤彤地照下来,溪水也不再那么冷冽。再之后,便要约上散步小分队的伙伴,一直沿着山路走下去,走过白天的玉米地,转过长满芦苇的浅滩,走到天色从玫瑰红转为安宁的深蓝,便要调过头去回到已经沉沉欲睡的村里。我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文字,大意是说在漆黑的夜晚有萤火虫为我照亮回家的路。我的确是碰上了这样神奇的场景,一路上萤火虫的尾巴不紧不慢地一闪一灭,仿佛远远地传来路尽头的那个小村的平稳的心跳。沿着这些在树丛间忽隐忽现的光亮,很快就会到家了。村里老人们睡得早,年轻人们还不急着睡下,便来到食堂看看电影打打牌,遇见师傅们便东拉西扯两句,也落得心中高兴。在天空彻底放晴后不久,我们还看见了期待已久的满天繁星,嘉雯直感叹她仿佛成了“有美德的人”(托勒密语)。

犁地归来


不过这惬意终究只是我的,也一定有很多人为这里单调平淡的生活和日复一日的劳作而困扰。那些村子里的老人们,他们也会像我一样享受和喜爱每天的耕作吗?会像我一样毫无压力地想做多少便做多少吗?大概于情于理都不会吧。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有幸通了路和水电、还获得了企业青睐的不太贫穷的小村,不仅经济来源不被捆绑在土地上,和其他地区的交通也相当方便。那么除了这个村子之外的,那些至今还处在群山环绕之间的交通闭塞的小村、那些过年才能吃上猪肉的贫困小村,那里的村民的生活又如何呢?我无从得知。所以我隐约觉得,自己在这里住下的十天,也不过就是以一个游客的身份度过的罢了,对于真正的乡村和乡村生活,我依旧是一个旁观者。我想这般外来者的心情不仅存在于“下乡”的人身上,也存在于从乡下去到城里的人群的身上,在和当地村民聊天时我突然感受到这一点。那时我们正在清理荒地,旁边的山上一群伐木工人正在进行20年一次的难得的伐木作业,当我们都停下来休息时,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聊天。对方得知我们是来实践的大学生后,一直态度奇怪地问我们是不是没干过重活、是不是做不来农活,最后干脆问了一句:“怎么样,来种过地后知道农民的辛苦了,回去吃饭不会再一碗接一碗倒掉了吧?”这几句话问得我一头雾水,然而即使我们解释说“农活虽然辛苦但我们努力完成了”“我们不会那样浪费食物”,对方也只是很轻蔑地笑笑。我想起曾经读到过的威廉姆斯的文章,他说城里人对于乡村的印象要不就是天然、质朴,要不就是落后、愚昧;而于此同时乡下人对于城市的印象也无非两种:繁华、现代或者冷漠、狡诈。如果说为什么才刚刚见面的陌生人就会对我们产生这样不好的猜测,大概是农家出身的他对城市天然地带着隔岸观火的态度吧。也许偶然见过哪一家的孩子把饭菜倒掉,也许是从新闻当中得知针对浪费的“光盘行动”,就把城市的生活当作了奢靡无度的典范。但其实就我所见的,不论在农村还是城市,倒掉即将坏掉的食物都不是罕见的事,也都不是具有负面价值的行为。我想,之所以对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有部分的原因在于城市与乡村之间有着深刻的误解。急剧发展的城市带着特有的傲慢将乡村视作“底层社会”(贬义的)、“未灭亡的大清朝”存在的地方(网络用语,多用来讽刺鲁迅笔下的那种封建礼教),至于城市里的农民子弟,或被称为“农民工”,或被讽为“凤凰男”“凤凰女”。而在乡村一边,城市的繁荣和扩张带来的更多是自卑感,年轻人们拼尽全力也要走出乡村,耕田老汉的品德是他们想要抛弃的对象,也是老一辈农民用以维护自己尊严的盾牌。与此同时,乡村的确和城市有着相当不同的文化面貌,比如那位跟我说“这本来就是你们女人该干的活”的造纸师傅,比如那位在食堂里当我们面调戏(也不能说是调戏,只是当时他有点醉酒,突然和我们说他儿媳的普通话说得好,让她说几句,但是儿媳很腼腆不想说,他就不断地大声要求,儿媳的表情变得很尴尬)儿媳的公公,如果给他们说些男女平等的道理,恐怕他们即便懂得,也难以做到。我时常觉得,乡村与城市的界限在某些方面越来越模糊(比如说衣食住行),某些方面的冲突却越来越清晰,这种冲突甚至有些类似老一辈与年轻一代、小康阶层与温饱阶层之间的矛盾。不断出走却难以融入城市的乡村年轻人和垂垂老矣的乡村留守者,还有厌倦了都市生活却回不去记忆之中的田园的城里人,大家应该都很孤独吧。回到家中,听见妈妈说农村那位亲戚的房子要废弃掉,因为种地的人越来越少,政府打算把居民住宅集中起来以重新利用土地。我想起儿时大家赶在下雨前不眠不休割稻子的场景,想起晚上安稳地躺在草棚里晃着尾巴的老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便随口问起邻居家的情况。妈妈答,那一家人早已迁去了城里,隔壁屋已空了很久,仅比我大两岁的小哥哥也早已安了家,生了个大胖儿子了。·

离开白石坑的时候,我望着村口满脸皱纹的老人们,很想知道这个村子20年后、30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搬进城里的年轻人会回来吗?还是那些年迈的曾经的社会精英会来到这里养老呢?不知道决策者们究竟有怎样的好方法来解决这些困境。但我以为,乡村不应作为城市的原始阶段(虽然实际上它是的)而遭到遗弃和贬低,它和城市一样有其独特的价值(比如白石坑村的极好风景和未受污染的自然环境就不可多得);农民也不该被当作一个“底层社会”的身份,而是一个和其他职业同样重要的职业去对待,因为他们的努力和贡献并不比任何一个工程师的低贱。所以正博的做法让我觉得感动——这块土地的魅力被他们发掘,遂雇佣农民种植粮食和药材,作为工厂的生产原料——这样做既保留了土地,也认可了农民的劳动价值。大概,如果我们能够静下心来去欣赏一个努力耕作的背影、去赞美一粒饱含阳光和雨露的稻米,如果有人愿意真正付出心力去耕耘一片土地,那么乡村与城市之间,便能互相尊重,达成某种美好的和解吧(当然,实际上这必然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乡村与城市在经济、医疗、教育等方面的差距是不可以被忽视的)。



白石坑村后山的古茶亭与古驿道

工厂生活

比起白石坑来,工厂的生活实在是乏善可陈,不过“无聊”应该也是诸多体验中的一种吧。

为了迎接坑里人回城和送厂里人入坑,在我们回来的当晚,两个小组的同学便聚在一起吃饭,顺便交流一下经验和感受。我听到的最多的便是“浪浪浪浪组”的形容——“如果不嘴里说点什么很快就会智商退化”、“每天最盼望的就是下班后去朱子步行街”、“一定要学会‘赛艇’和‘划水’”。出去吃吃饭、玩一玩本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却被他们说的像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我从这时候起大概就能隐约体会到这里的无聊了。更令人遭受打击的,是在工厂休息日去到第二组口中的天堂般的朱子步行街的时候——空旷的街上没有什么人,连店铺里的售货员看见我们都感到惊讶。毫无生气的仿古小亭和关闭二楼的餐厅显示出一派冷清,不过也就是最最普通的商店街而已——啊,如果这也能算休闲娱乐宝地的话,工厂的生活是有多平淡才需要到这里来找乐趣啊。


婺源县城。大家周末也会来到城里放松


还没有缓过神来,工厂的生活已经开始了。很不幸地,我们没有能体验第二组那样丰富的工种,只有剪鞋包和装鞋盒两种工作。剪鞋包就是要加工鞋子上一个叫做“鞋包”的部件。皮革由固定的模具定型后送到我们这里,负责固定的同学把它理好并夹到一块裁好的木板上,负责划线的同学要把模板对准木板的弧边,然后沿着模板进行描线。负责剪裁的同学最后要沿着线把皮革剪下来。虽然听上去只是简单的三个步骤,但完成起来难度很大:机器定型的部分有时会偏离原有材料的中线,这就给之后的作业带来很大麻烦。而且夹木板的同学必须小心翼翼使材料贴合木板,但二者往往不那么匹配,常常有皮料鼓起来的现象。划线的工序反而是最有难度的一步。看似对称的模板其实有着微妙的差异,因此必须要由两人各描一面,而这两面又必须在材料上大致对称——事实证明,要达到这种苛刻要求实在是很难,所以问题又堆到了剪裁的一步。沿线裁剪似乎是最不需要动脑的一步,但是有了前两步的积累,剪裁的同学就必须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力努力把画偏的两边剪成对称的。我负责剪裁,所以更知道这一步的辛苦——皮革很韧,必须要用沉重的大剪刀,还必须能够灵活处理轮廓和细节(牙口)。不到一天(七个小时),手上已经被磨得通红并且酸痛不已了。我们六个人组成的小型流水线就这样默默剪鞋包剪了一周多,在这期间,工厂的人数次来找到我们调整制作要求,比如要求打牙口,比如某天突然要求多剪一刀而第二天又立即找到我们说不用再剪了。其实这是最令人生气的事情。我们知道自己的熟练程度远不如那些工人,也知道工厂的负责人没有太多空来管我们,但是我们也是怀着认真工作的态度来工作的(过了几天之后有不少工厂的员工被调过来和我们一起制作,但是他们的出错率远比我们高,制作的也很粗糙),起码希望自己帮上一些忙。但是剪了几天之后突然被告知之前剪的很多是不合格的,又被要求这样那样修改,就会给人感觉自己付出的劳动都打了水漂,感觉自己努力工作的态度根本不被厂方在意,这就很使人没有工作积极性。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严格制定好操作要求、为什么不一发现问题立刻就来要求我们修改呢?再者,剪了一周多的时间,我们才在最后知道鞋包是在鞋子的哪个部位,但对于它周围的其他部件是什么样、它要被怎样加工其实一无所知,唯一的参考就是一直在变的工艺要求。我猜想,如果能知道厂方所要求打的牙口有什么具体的用途,我们便能更好地掌握分寸而不必依靠想象力了。分享会的时候有同学说,觉得自己就像置身一个黑箱,只是在毫无缘由也毫无目的地做着无尽头的重复动作,我觉得的确是这样。工厂里贴着许多标语,比如令我印象很深刻的“没有完善的个人,只有完善的团队”。虽然大规模的生产要求这种高效率的流水线作业和精细分工,但是各个环节之间的连接并不是因此就可以被切断的。团队也是由人来组成,一个完善的团队或许不需要完善的个人,但一定需要这些不完善个体之间的密切配合。如何使员工了解自己的工作、使在其中收获尊严和价值,如何有效沟通各个环节以减少不必要的劳动浪费,我想这是一所提倡“人文关怀”的企业所应考虑的问题。

剪鞋包

还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某天下午,另一组一个画楦头的同学突然下到一楼来和我们一起工作。问过才知道,原来上午他们和负责人发生了冲突。据同学说,他们组被调去做换吊牌的活,她和另一个同学做得很快,眼见着快到下班时间,另一个同学便去一边躺着休息了。这一幕恰好被工厂负责人看到,他们便被非常严厉地斥责了。同学感到非常委屈,她说我们明明做的比那些工厂的正式工人多了快一倍,休息一下又怎么了,这样一点也不合理。我最开始也觉得工厂的管理很糟糕,就拿我们剪鞋包的工作来说,每天七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雷打不动,对于工作量却没有要求。做得快了,除了把自己累着之外,没有任何奖励措施;做得慢了,也就慢了,没有任何人来催促你。眼见着剪完一箱,立刻又会送来一箱,就这样剪下去,根本看不到尽头,让人一点工作下去的信心也没有。在我们看来,大概每天计件分配任务才是提高生产效率最合理的办法,工厂的按工时发放工资完全就是无理取闹。但是后来在流水线上和工人们聊起工资问题,他们的回答是,现在厂里生意不好,没什么事情做,所以每月不痛不痒地拿着三千多元的工资糊弄一下。等到接了大单忙起来的时候,通常就是按量来计算了。被这样一说的话,好像也的确是,在这种不需要多高的生产效率的情况下,计件工资显得合理却不合情。而如果像我们所期待的那样分配好任务,奖励先做完的员工提早收工、惩罚消极怠工的人延迟收工,很可能质量上得不到保障,同时也会增加工厂的成本。我突然想到,大概有很多在我们看来非常不合理的事情,其实是多方妥协后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设想中的事情再美好,总也要考虑实践中的可能性。我又想到在实践最开始和最终所听到的正博的企业文化,那“正心立人、博物经世”的口号听起来振奋人心,可是在工厂里我们所见到的,却是企业员工对写作关于“企业文化”的报告的任务感到苦恼,是一群素质不高的人在生日会上争抢蛋糕、伸手捞面条。心理课上老师说,你怎么可以要求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增强信心、练习数学来抵抗记忆力减退呢,你只能鼓励他多打打麻将,最好带点小钱,这样他反而受到更大刺激,不易患上健忘了。同样地,要怎么向那些没读过几年书、只想着多赚点钱以支付孩子的学费和母亲的医药费的人教授太多的人生哲理呢?弥合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沟壑,终究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除了坚定的信念之外,大概也需要有向现实妥协的勇气和智慧,需要有很多的实践经验,这是我在工厂学到的重要一点。

总结

在最后的分享会上,大家都提到一点,那就是彼此都熟悉了、亲近了,这也是我最重要的收获。一个月来,正是因为有了大家的相互陪伴和鼓励,这段实践生活才更加丰富和有趣。虽然有的同学觉得我们组里的气氛太沉闷,可是我们也有许多自己的乐事:比如说在山里时刻向我们播报各种新闻的卫尧,比如说关注各种毛毛虫、永远充满活力的馨文,比如说坚持举办“村口文化活动”(放电影)的新龙,比如说打麻将小组、饭后散步小组和抄党章小组。我想到最后朱总说:“大家现在还都年轻,还都处在自己的三观谁都无法动摇的阶段,等到你们接触社会,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的确在这段日子里,我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并没有真正走上社会,还缺乏很多的经验与常识,大概日后还会有很多的考验和困难接踵而至。但也正是在这段日子里,我能感受到身边这群伙伴带来的快乐与力量。在爬山时、在种地时、在看星星时,因为我们互相帮扶着,才把很多苦恼都忘却了,才让幸福洋溢起来。所以,无论未来会变得怎样不一样,我想,只要有互相支持的伙伴,一切困难都可以度过了。

最后,感谢正博鞋厂给我们提供这么好的实践机会,特别感谢朱总和芳芳姐在期间对我们的照顾。非常感谢!

拔草间隙的小憩


照片提供:博雅学院2014级

编辑:泽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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